撒乐米

每当春风拂过故乡的老槐树，我仿佛还能听见祖母在厨房里忙碌时，那一声悠长的呼唤：“撒——乐——米——” 这并非什么山珍海味，只是故乡一带口耳相传的春日小食，却是我味蕾版图上，最温柔的坐标原点。

记忆里的制作图景

撒乐米的制作，本身就是一场郑重其事的仪式。农历三月初三，祖母必会起个大早，将头年收储的、带着阳光余味的糯米浸入清甜的井水中。她的双手在米粒间缓缓搅动，仿佛不是在劳作，而是在与自然进行一场静默的对话。午后，她便开始炒制馅料——新发的嫩笋尖、自家晾晒的香菇丁，还有一小把切得极细的腊肉末。当食材在热油中欢快跳跃，发出“刺啦”的合奏时，整个老屋都被一种扎实的温暖香气所充盈。

但这“撒乐米”之所以得其名，关键全在一个“撒”字。糯米蒸熟后，祖母并不急于调味，而是将其均匀地铺在宽大的竹匾里，用长筷轻轻拨散、晾温。随后，她一手端着盛有炒好馅料的陶碗，一手如天女散花般，将那些色香味俱全的丁末，均匀而轻盈地“撒”在晶莹的米粒之上。她常说：“乐米，乐米，吃的人要快乐，做的人更要心怀喜悦地撒下去，这滋味才对。”

从味觉到人生的领悟

彼时年幼，我只顾大快朵颐，那糯米的软糯Q弹，馅料的咸香脆嫩，在口中交织出无与伦比的满足感。后来离家求学、工作，尝遍了天南地北的珍馐，却总觉得舌尖上缺了那么一点“撒”上去的灵动与喜悦。工业化的速食产品精准、统一，却唯独少了那份手作的温度与期盼的心意。

我渐渐明白，祖母的“撒乐米”，撒下去的不只是食材，更是她对生活的热爱，对时令的敬畏，以及对家人无言的呵护。每一粒米都承接了这份情感的重量，因而变得不凡。那随性的一撒，看似毫无章法，实则饱含了生活的大智慧——在最朴素的基底上，创造性地增添风味，让平凡的日子活色生香。

难以复制的传承之味

如今，老屋的厨房早已寂静，那声悠长的呼唤也消散在时光的风里。我曾试图凭记忆复刻，却始终做不出祖母手中的那个味道。或许，我缺的不是那份食谱，而是故乡那口清冽的井水，是灶膛里跳跃的柴火，更是祖母在漫长光阴里，为一个“撒”的动作所注入的、全部的生命力与温柔。

撒乐米的滋味，从此只在回忆里，愈发清晰，也愈发滚烫。它提醒着我，有些味道，注定与一段生命紧紧相连，一旦离开那片土壤，便成了永恒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