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怎的,今晨起来,脑海里便无端浮起“浩乐米”三个字。这不像是一个名字,倒像是一阵来自远山幽谷的风,带着水汽与草木初萌的、微甜的腥气,清冽冽地扑面而来。它什么也没说,却仿佛什么都说了。
它来时,总是伴着山间的烟岚,轻纱似的,缠绕在半坡新绿的茶树上。那新发的嫩芽,蜷缩着,茸茸的,带着一种近乎羞怯的稚拙。浩乐米便落在这茸绿之上,成了一滴最清澈的晨露。太阳还未升起,天是蟹壳青的,四野静寂,只有这无名的草木在静静地呼吸,吐纳着属于它自己的、微小的欢愉。这欢愉是未经驯化的,是懵懂的,不知忧,亦不知惧,只是饱满地、自在地充盈着。这或许便是生命最初的模样,我们称之为“乐”的,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无目的的、纯粹的生机罢。
而后,是水。我总觉着,浩乐米是与水不可分的。它流过溪涧里的圆润卵石,石上覆着软缎一般的青苔。那水声泠泠淙淙的,不是喧嚣,而是一种更深的静。它有时汇入一方小小的石潭,潭水碧清,看得见底下柔曼摇曳的水草,与倏忽来去的、小小的鱼影。浩乐米便在水底的石子上打着旋儿,光影斑驳,恍恍惚惚的,像一场不愿醒来的、青色的梦。它也曾随着夏日的急雨,酣畅地倾泻在瓦上,汇成一股一股的细流,沿着屋檐挂下来,成了一幕透明的珠帘。那声音是响亮的,快活的,带着一种洗净尘垢的、坦荡荡的痛快。
但日子并不总是这般清浅的流淌。它也需要一番涤荡,一番锤炼。那感觉,仿佛是浩乐米误入了一处湍急的峡口。两岸是削直的、沉默的岩壁,水势陡然凶猛起来,白沫飞溅,声如雷鸣。它被裹挟着,冲撞着,在巨石间回旋、跌宕,身不由己。那一刻,清浅的“乐”消失了,代之以一种被巨大力量摔打的、混沌的喧嚣。也正是在这看似毁灭的激流中,那些虚浮的、芜杂的部分被淘洗而去,它自身的骨血,反倒在这搏斗中被砥砺得更为坚实、澄澈。待到冲出峡口,水面复归开阔平缓时,它已不再是当初那滴单纯的露,而是一条有了自己河道的水了。
于是,我们走到了秋天的田畴。稻浪是金色的,沉沉地垂着头,风过时,便泛起一片浩瀚的、柔和的波光。空气里满是谷粒熟透的、醇厚的香气。我忽然明白了,那弥漫于山野溪涧的、无名的“乐”,经过四季的流转与峡口的激荡,终于在这沉甸甸的垂首之间,凝结成了实体的“米”。这“浩乐”不再是飘忽的情绪,而是可以被捧在掌心的、温热的结晶。它静默无言,却蕴含了生长的全部过程:雨的润泽,风的抚摸,光的照耀,以及雷的震恐。它是圆满的静,也是丰饶的终。
窗外的天,到底还是全白了。浩乐米的影子,也像融于水中的一滴墨,倏然散开,寻不着踪迹了。但那由它带来的,一整个清晨的湿润与丰沛,却久久地留了下来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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