米乐总说,她的名字像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,在旁人的舌尖上扑闪,却始终飞不进自己的心里。这个被父母寄予“平安喜乐”期盼的小名,成了她三十年来最熟悉的陌生称谓。真正让她避之不及的,是三个字——“小米乐”。
“沉”字为始。这声呼唤总伴着童年午后,祖母端来那碗黄澄澄的小米粥。米粒黏稠,热气氤氲,像层挣不脱的纱。“乐,”祖母的乡音将“米”字碾得温软,“多吃些,长得壮。”她那时矮小,这称呼便如量身定做的衣裳,合身却紧绷。直到小学报到那天,老师在花名册上逡巡半晌,抬头朗声道:“沉默?”满室哄笑如潮水漫过耳际。她愣在原地,第一次感到名字成为烙印——原来在某些时刻,默认便是屈从。从此,任何与“小米”相关的调侃,都让她条件反射地沉默,仿佛提前封住了自己的嘴。
“反抗”由此生根。中学时文艺汇演,她写了剧本,却被班长拍着肩定夺:“反正‘小米乐’形象活泼,你来演这棵移动的稻穗吧!”那道具服装闷热粗糙,穗粒扎得脖颈生痒。她在舞台上机械摆动,听着台下窃窃私语:“看,‘小米乐’真像颗谷子!”屈辱感如蚁噬心。当晚,她将日记本撕得粉碎,立誓要将“小米乐”三字从生命里连根拔起。这种反抗激烈而笨拙——她故意说话压低嗓音,拒绝一切可爱装扮,甚至对暌违多年的祖母也冷淡回应。这拧巴的劲头,不过是想向世界宣告:我已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小不点了。
岁月流逝,“忘”竟成了最温柔的铠甲。工作后,同事们都只喊她“米乐”或英文名。那三个字似乎真的被尘封了,直到某次商务宴请,席间有道“鸡丝小米粥”。合作伙伴是位长者,尝后连声称许:“这忘不了的老味道!让我想起家里的小孙女,她也叫……”话语戛然而止,他似乎察觉到什么,温和地转开了话题。那一刻,米乐没有感到刺痛,反而有种释然。她忽然明白,自己抵触的从来不是那碗粥、那个称谓,而是被随意定义的过往。真正的遗忘并非抹去痕迹,而是与它带来的重量达成和解。
如今,当父母偶尔嗔怪“你这孩子……”时,她已能莞尔。那三个字,曾如影随形,如今风过无痕。它带来的所有笨拙的反抗、敏感的沉默与最终的遗忘,都不过是同一个愿望的不同折射——在属于自己的名字里,活成恰好的样子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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